“改革开放是决定当代中国命运的关键一招。中国人民迎来了从温饱不足到小康富裕的伟大飞跃，中华民族不可逆转走向了伟大复兴！今年是改革开放45周年，作为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的家乡，有必要以文艺形式回顾改革开放伟大历程，进一步坚定将改革开放进行到底。”这是最近由成都艺术剧院有限责任公司与广安市委宣传部联合推出的话剧《春暖人间》剧组写给观众的一段话，也正是为什么打造这台剧目的初衷。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标志着我们党重新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政治路线、组织路线，标志着中国共产党人在新的时代条件下的伟大觉醒，显示了我们党顺应时代潮流和人民愿望、勇敢开辟建设社会主义新路的坚强决心”。“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春风吹拂下，神州大地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拨乱反正全面展开，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有步骤地进行，社会主义民主法制建设走上正轨，党和国家领导制度和领导体制得到健全，国家各项事业蓬勃发展。”“我们伟大的祖国迎来了思想的解放、经济的发展、政治的昌明、教育的勃兴、文艺的繁荣、科学的春天。党和国家又充满希望、充满活力地踏上了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伟大征程。”46年前那场关切着每一个中国人的时代变革，开启中国社会主义道路历史之变，拉开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大幕。改革开放是中国历史的鸿篇巨制，用一台戏来诠释是不可能讲得清清楚楚的。话剧《春暖人间》却很巧妙的选取了小平同志的故居——邓家院子里居住的那一群邻里的命运变化，从一个侧面展开叙事。这个特定环境的选择，既与小平同志联系起来，与改革开放之初大的时代背景联系起来，又与当时中国社会的各领域联系起来，更生动更真实。全剧以居住在邓家院子几个家庭中的典型人物命运变迁为主线，极为生动地再现了时代变革中恢复高考、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建立深圳经济特区、培育和壮大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繁荣社会主义文艺事业等重大事件，反映出普通群众命运的改变、生活品质的提升。与此同时，全剧还设置了一条伏线——小平故居由群众居住到成为纪念地的转变，将时代进步的烙印与人们生活的富足紧紧地联系起来，充满了烟火人间的乡恋味道。

中国改革开放之初的那一段历史是波澜壮阔的，也是生动鲜活的。经历了那一段历史变革的人们的记忆深处，总是有一种从失望到希望的涅槃情怀。而在今天，当充分享受了改革开放成果的新生代逐渐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建设者和生力军的时候，非常有必要艺术的告诉他们那一段难忘的历史记忆和峥嵘岁月。这，也许就是话剧《春暖人间》的价值所在。

一、鲜活的人物形象，成就了《春暖人间》的戏剧饱满

住在邓家院子里，有众多的普通人物群像，特别让人难忘的有返乡回村、有着改变命运之志的知青杜东升；有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潮卷来、依然坚定可以改变未来的安然；有被饥饿困扰偷吃牛饲料、却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生活的郑光明；有回乡务农、心存善良又不肯向命运低头的钟福萍；有救扶济困、正直善良，愿意通过自己和群众的努力改变现状的生产队队长杨队长(后来成了杨村长、村委会杨主任）；有从小就有一个栽种经济林木梦想、使自己治穷致富的农民杜广顺……在人物群像中，生动而鲜活的形象不止这些，还有从小跟师学艺的川剧演员何云华，经历市场经济发展、在股市上被套牢的讨债人，后来留学国外的青年学子钟福安等等，构成了该剧庞大而清晰的角色人物谱系。正是这些人物生动的存在，大大增强了《春暖人间》的故事饱和度，亲切，自然，个性，生动。这当中，杜东升、郑光明、钟福萍、安然、杨队长最具典型性。

杜东升，如果用几个关键词概括他在全剧中的故事，应当是回乡——放弃高考——出走深圳——创业——诀别爱情——回归家乡。在改革开放之前，有一定知识的青年回归乡村，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杜东升就是这普通中的一员。然而，他不是简单的回归，他是怀揣着人生目标回归的战士。这是一场变革前兆的人生序章。果然，当高考的大门打开，当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通衢修复，每一个有准备的人都感受到了面前的一束光亮。杜东升也是如此，然而他却放弃了通过高考接受国家的挑选的机会，毅然留在了农村。这是偶然，也是必然。因为当时给无数青年提供了选择多种人生的路径，怎么选择，全凭自己。在中国广大农村，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改革，是广大农村生产力充分解放的重大举措，是我们党“耕者有其田”承诺的兑现。而在广大的牧区，也在积极推行牲畜私有私养、折价归户的改革。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关键是劳动力的存在。而对杜东升一家来说，只有他是全劳力，父亲仅是一个半劳力（残疾），他没有理由丢弃父亲和到户的土地，奔赴自己的人生之路。选择留下，并不是人生的悲剧，“痛苦者渴求美，也产生美”。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农村，把自己的劳动力贡献给这个家庭、他的父亲和这个农村，支持和帮助父亲去实现其种植经济林木的梦想。后来，他又离家前往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深圳，在那片火热的市场经济的场境中苦心志、劳筋骨，成就着自己的人生旅程。是的，当中国大地正经历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时，他收获了时代的馈赠，也告别了曾经理想的爱情，获得了与之相濡以沫的爱。之后杜东升决心回到生养他的故乡，是他的自觉行动，是内心的情感驱动，也是他人性的完美回归，失望、悲观的情绪早已经不是他的主导，而是他人生的本来。他成了春风村的新村委会主任，也成为了新一代农民的代表和土地的主人。

安然，一位那个时代造就的下乡知青。在失望与徘徊中，突然际遇到恢复高考，让她告别了那个温暖、贫穷、互助的大院。1977年，春秋两季高考，让多少学子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走上为国效力的通途。我是那年高考的旁观者，感受颇深。之前，我在报纸上读到了徐迟的报告文学《扬眉剑出鞘》，读到了周恩来《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故事，读到了郭沫若的《科学的春天》等，只是觉得读到了与众不同的文章，新颖、励志、充满生气，并没有透过这些文章和信息嗅到不一样的气息。当恢复高考的信息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时，我才深深地感到，人生的春天、国家的春天、时代的春天的到来。《春暖人间》中的安然，便是第一批高考的受益者。时代给了她选择人生的路，她便果断的选择。这是她人生旅途喜剧的发端，是邓家大院这群人喜剧的开始，是中国走向广阔天地的喜剧时代，是中华民族走向新高度的可喜开端。

而回乡知青钟福萍，她和弟弟是在大院里被淳朴善意的真情喂养的孩子。笃信与青梅竹马杜东升“与子偕老”的她，也在高考的路上收获了人生的风景，却注定断送那刻骨铭心的爱情。学习师范的她，本可以留在大城市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却偏偏又果断地选择了回到生养她的土地。昔日温暖热闹的邓家大院变得宁静多了，曾经给自己和弟弟无微不至关怀的父老乡亲都搬出了大院。白墙黛瓦、老井石径依然，笑语喧哗遥远。作为小平故居的首任恢复建设者，钟福萍感慨不已。是的，今天的人们再也不愁吃穿，物质的富足，精神的饱满，人民的幸福，这一切都应当归功于先辈们的智慧与才情，归功于先辈们坚定的信仰和执著的追求。我们应该将这座穿越岁月长河的宅院整理出来，让更多的人来观瞻，记住他们的丰功伟绩。

郑光明，在戏剧中是一个多面的角色，也是在整台戏中最鲜活的角色之一，也是邓家院子里最为普通的群众之一。他是当时中国基层人物中，承受着灵魂与肉体痛苦最重的一位——自小就走上了漂泊流浪的路，到了春风村，被这里的群众收留，被杨队长视如亲子，小小的年纪，就被饥饿无数次袭扰。他又是一个本性善良、乐于助人的率性少年。当饥饿让他煎熬难度时，他不得不在帮助安然肩挑牛饲料的同时，偷食牛饲料。当安然的招工名额因为丢失了牛饲料而被搁浅，招工指标被无情地调拨到其他村而失去去火柴厂当工人的机会时，郑光明的良知被彻底唤醒，他勇敢地站出来，自觉承担责任。明明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要付出破坏集体利益的罪名，但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立场，目的是为安然争取那名招工的指标。他的人格和道德防线被击得粉碎，灵魂在现实面前开始觉醒，发誓要“到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去”。这在今天看来，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可在当时，是无数人的追求与梦想。他走了，在香港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勤劳赚得了不愁吃穿的库银，市场经济的大潮在中国大地此起彼伏。他回到深圳后，在股市中叱诧风云，没曾想到，股市的温差实在是太大，他的生活很快就是一地鸡毛。不仅如此，他还把一位身患尿毒症的熟人的三万元救命钱一起石沉大海，血本无归。郑光明的成长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变革初始时期一批创业者的艰难历程，他们在艰辛的市场经济大潮中起起伏伏的打拼，实则是当时中国市场经济成长、成熟的缩影。

杨队长（杨叔）是一个从农村集体经济走向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典型代表，是一心想带领春风村的群众能吃饱饭的基层村干部。是他宣布了安然的招工指标被调走的公社命令；是他当听到杜东升议论土地承包的好处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是他带头向小岗村看齐，以举手表决的方式带头实施土地承包；是他关心爱护着郑光明的心身健康，帮助郑光明筑牢道德和法律底线；是他在钟福萍离乡求学时主动照顾钟福安；也是他在杜东升回到春风村后，动员群众将村委会主任的重任交给了杜东升。这是那个时代典型的中国农村基层干部的形象。全剧因为他的存在才显得真实可信，才让我们知道，无论人生道路有怎样的困苦，无论生活有怎样的窘迫，都有心存善良、心怀怜悯、乐善好施的好人存在。还有那个向郑光明讨债的讨债人，则是郑光明人生道路上一面觉醒的镜子，他是弱者、他是不幸过客。正因为他的存在，使郑光明的“本善”“仁爱”之情复苏和回归，让郑光明有血有肉，理直气壮地反转。

总之，话剧《春暖人间》中的人物个性鲜明，情感饱满，塑造得真实可信。

二、独特的语言风格，成就了话剧《春暖人间》的戏剧力量

为洗雪安然的清白，当郑光明承认是他偷了牛饲料时，群众要求郑光明当众吃掉取来的牛饲料。郑光明说道：“这可是金饲料，糠里混着红薯叶，农忙的时候还加鸡蛋呢，它太香了。”这是一个为争得生存权利、让自己活下来的郑光明对牛饲料的赞美。正是这种赞美，却显而易见的透露出一股强烈的心酸和无赖。接着有人说：“人吃牲口的东西？那他，还算人嘛！”“我可不信，牲口吃的饲料又干又硬又臭，人咽得下去？”老年安然说：“咽得下去，贫穷和饥饿能将一个人的尊严彻底地踩进泥潭里，他们在生命绝望的深渊里拼命挣扎，哪里还顾得上抬头仰望星空。”这是事实，也是语言的力量。这样的语言让不同的人物角色说出，既刻画出这个人物的形象，又扎实地推进了故事的发展。

再看杜东升与钟福萍的对话：“福萍，你知道拥有选择的权利，才是生而为人最值得赞美的事情。”“福萍，你知道吗？小岗村的事情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我人生第一次想要去主动选择我自己的未来。”钟福萍说：“所以，你选择了留下来？”杜东升说：“---我想留在这里，我想再次亲眼见证一个时代的更迭。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我相信我的选择是对的，我一定不会对未来的我说抱歉的。”是的，每一个人走向未来的路不完全是自己的选择，但是需要自己去走，去完成未知的岁月历程。杜东升的未来不完全取决于他今天的抉择，然而，他却自信满满地肯定：“我一定不会对未来的我说抱歉的。”这就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该有的本来。当钟福萍与安然谈及自己和杜东升的感情时，安然说：“你明白，福萍，你心里肯定很清楚，你跟东升注定是要走向不同人生方向的。你们以前感情是很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因为那个时候你们经历相同、身份相同、成长环境也相同，所以你们总有说不完的话，总能聊到一块儿去。可后来呢，你成了大学生，成了住在象牙塔里的人，而他呢，他只能永远仰望象牙塔尖，却再也不能触及。”一针见血地把钟福萍与杜东升的爱情分析得透彻明了。

再看看郑光明与讨债人的那场戏。

【讨债人突然像泄气的皮球，把瓶子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地

上哭了起来。

郑光明：你这又是唱哪出啊？硬的不行来软的是吧？

讨债人：三万块钱啊！那是我在深圳打工这么多年攒下的全部身家了，没了，什么都没了……全都没了……

洗头妹：哎呀妈呀，就三万块啊，没了你就再挣啊，至于在这儿鸡头白脸、破马张飞的吗？

小卖店老板：就是啊，三万块钱，洒洒水了，很快就能挣回来的嘛。

讨债人：挣不回来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讨债人此话一出，现场顿时陷入沉默。

讨债人：我得了尿毒症，现在什么活儿都干不了，而且隔个两三天就得去做透析，要不然就只能眼巴巴地等死。本来，我想着炒股能挣钱，我拿这三万块去搏一搏，说不定还能赚出换肾的钱来。可是……（哭）我知道这事儿赖不着你，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还能找谁？还能找谁啊……

郑光明：（无奈）你找我也没用，我比你赔得多，（看眼杜东升）我现在真没钱。（转）

【讨债人慢慢艰难地站起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郑光明：等一下。

【郑光明走到讨债人面前，把大哥大塞到他手里。

郑光明：三万多买的，华强北还能卖一万！

【又从兜里掏出BB机和一些零钱，取下脖子上的金链子，都放

到讨债人手里。

郑光明：（晃晃金表）这个，中英街买的假货，不值钱。我就不给你了，不过这金链子是真的啊。

讨债人：光明哥...

郑光明：（打断）诶呀走啦！我也是身无分文了，只能帮你这么

多。

【讨债人朝郑光明深深鞠了一躬，慢慢转身下。

这就是语言的力量，把郑光明从一个无赖、耍横的形象反转成一个潜在善良和充满同情的形象上来。不仅使郑光明的形象塑造有了质的飞跃，同时也推动了剧情的急剧升华。

再看郑光明在1997年初对杜东升说的话：

郑光明：“诶，那边是香港吧。（高喊）那个白人警察你听着，我叫郑光明，我是春风村的，邓小平的老乡，你怕不怕！再有几个月，香港就让我们收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就到自己的土地上去，看你还敢不敢撵我！香港是我们的地盘，永远都是！”

我们说，话剧是语言的艺术，一个优秀的话剧编剧，首先要过的就是语言关。语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去总结、提炼，在写作中去成功运用。《春暖人间》给了我们语言上的洗练和精彩。

话剧《春暖人间》是在新时代的新征程中，建功新伟业的当下上演，以艺术的方式传达出改革开放之初一代人的精彩故事，激励新的长征之路上奋勇精进的一代人，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智慧才情。

一部优秀的舞台艺术作品，需要不断地打磨提升、反复推敲。话剧《春暖人间》虽然是一部可观、可品的优秀之作，但还需要在人物的刻画、故事的精彩、结构的合理、时间的起止、语言的锤炼上狠下一番功夫才行。期待数月之后，在舞台上看到一部品相上乘、独具魅力，让人难以释怀的优秀力作，感受艺术的春暖人间，留下永不褪色的鲜活记忆。

编者按：此文为四川省剧目工作室（四川艺术基金管理中心）特约文艺评论文章，供大家欣赏学习。